第14章(第1页)
莲玄觉出了不对劲,但一时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。两只耳朵动了动,他静下心来,在甲板上慢慢地踱了一圈。风雨暂时停息了,甲板上站了许多旅客,都在窃窃私语着昨夜的人命惨案,而甲板上有一圈用沙袋围成的禁区,禁区里摆着一只长条形的包裹,包裹里面正是那具女尸。没有人敢靠近那处禁区,虽然众人该吃吃该喝喝,轮船也在照常地航行,但那太阳隐没在乌云里,海风冷飕飕地吹过来,只让人觉得这船上是阴风阵阵。人们已经认定了,这船上藏着一个杀人凶手。莲玄走了一圈,又走一圈,很想凑近了仔细研究研究那女尸的死因,但在众目睽睽之下,又是绝对的不可能。有人从后方拍了他的肩膀:“先生!”他回过头来,见对方是个苍白脸的小个子,那小个子目光炯炯地瞪着他,说道:“先生,你手帕要掉了。”他低头看了看地面,没发现手帕,那小个子伸手一指他的胯骨:“这里,要掉了,还没掉。”他立刻也看见了——他的裤兜里拖出了大半条粉红丝帕,把那帕子往外一扯,帕子随飘拂,一角凝结了暗红发黑的污渍,稍有经验的人,都瞧得出那是浓厚的血迹。这当然不会是莲玄的东西,可莲玄抬头刚要辩解,却发现小个子已经消失无踪了。莲玄有了不祥的预感,鼻端的妖气越发浓了,他举目四望,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,不知何时,周围的旅客已经退避三舍。他们都在看他,沉默地,惊骇地,连那窃窃的私语都中断了,只有阴风卷过甲板。客轮四面不靠,除了人,除了船,就是茫茫的大海。莲玄转身要走,可在转身之后,他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排水手。水手都是结结实实的汉子,而领头之人,正是这船上的大副。大副腰间的皮带上赫然插着一支手枪,单手摁着那支手枪,大副开了口:“这位先生,你是不是在餐厅掉落了一只钻石耳环?”“那耳环不是我的。”大副不理他这回答,继续说道:“我们在陈小姐的房间里,也发现了一只耳环,和你掉落的那只,正好是一对。”莲玄听了这话,只觉周身一冷: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“我们不是警察,本没有处置你的权力,可这船上还有这么多人,一时半刻又不能靠岸,为了安全起见,我们得冒犯你一点,还请你原谅。”莲玄怒道:“我不是杀人凶手!”然而后方有人大声叫道:“看他手里那条手帕!那手帕上带血!”莲玄回头一看,发现那说话人正是方才的小个子。转过来面对了大副,他举起手中那条粉红帕子,急得大声喊道:“这也不是我的!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把它塞进我口袋里的?那只耳环也是一样,这船上有人故意陷害我!”大副冷笑一声:“你这话,等上岸去对警察说吧!”然后他一挥手,几个水手一拥而上,将他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模样,又用精钢铐子把他铐到了甲板栏杆上。大副说道:“这个天气虽然冷,但你身体强壮,衣服又厚,总不至于冻死。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,你就待在这里吧!”三青衣莲玄又急又气,可饶是他说破了嘴,也没有人相信他了。甲板上的旅客又怕又恨地看着他,看还不是正大光明地看,而是偷看,一边偷看,一边又三三两两地往船舱里走,不敢和他同处在一个世界里。与此同时,他的屋子也受了搜查,金性坚睡得正酣,被一群人硬推搡了起来。他爬下床来,打开了床底的两只皮箱给他们看,又受了一番审问——他只说莲玄是自己的普通朋友,莲玄杀没杀人,他不知道。反正这箱子里没有赃物,他一直在床上睡觉,连饭都不曾吃过一口,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。莲玄只是个嫌疑犯,没有因为他有嫌疑,就把他这室友也一并捆起来的道理。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金性坚继续爬回上铺睡大觉,一名水手则是守在门口,确保他不会暗暗地兴风作浪。如此到了日落之时,金性坚睡得温暖,姑且不提,莲玄坐在甲板上,手足都不自由,又被那海风呼呼地吹着,真是冻得血都结冰,肚子里也没了食,肠胃叽里咕噜地蠕动不止,幸而白天没大喝水,还没有尿急。他周围是一名旅客都没有,纵是有满腹的道理可讲,也没个听众。眼看那太阳沉入了海平面下,天空已经黑得见了星星,他气得开始乱骂:“他妈的!就算老子真是杀人犯,也自有国法管我,没有被你们活活饿死的道理!你们这帮不长眼睛的蠢货,把好人当坏人看,放着那真正坏人继续为非作歹!你们等着吧,接下来还要出大事呢!”骂完这一气,他在咸腥海风中喘了几口粗气,又嚷:“姓金的!旁人不管我的死活,你也不管我吗?你又没断了胳膊腿儿,怎么就不能给我送一口饭吃?”他这样大叫大嚷,连狗都没有招来一个,只累得气喘吁吁。忽然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——他这喷嚏不是冻出来的,而是呛出来的,因为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浓香,而随着那浓香的逼近,一个窈窕的身影也出现了。他立时把心提到了喉咙口,可借着甲板上的电灯灯光,他就见来者乃是一位摩登小姐,这位小姐烫着卷曲俏丽的短发,身穿一件青色哔叽大衣,足蹬青色高跟皮鞋,手挽青色小皮包,走起路来摇曳生姿,真有一点富贵派头,脸上红红白白的,也颇有几分鲜嫩姿色。“先生。”小姐怯生生地开了口,莺声呖呖,十分好听,“我来给你送点东西吃。”莲玄哑着嗓子问道:“人人都说我是杀人凶手,你怎么不怕我?”小姐的左手一直是背在身后的,这时伸了出来,原来是拎了一只不小的黑漆食盒:“我想,杀人凶手若是这样轻易地就露了马脚,也不算是个厉害的凶手了。先生你很可能是受了坏人的陷害,不过你既没有证据自证清白,我这旁观的人,也没有法子了。”说完这话,她蹲到莲玄面前,将那食盒放下:“我不忍心看你受冻受饿,所以给你送了些食物,但你不要因此求我放了你,我不敢的。”莲玄嗅到了食物的香气,口中简直要拖出馋涎。他方才挣扎了许久,一只腕子上的绳套已经松脱了些许,此刻他狠心忍痛,硬把那手从绳套中抽了出来。单手打开盒盖,他见这食盒上层放着一碗热汤,正合自己此刻的胃口。端起大碗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,他放下碗,打开食盒第二层,这回看见了一盘子精致的小点心。他来不及品尝滋味了,抓了点心就往嘴里塞——金性坚那个没良心的躲在船舱里长久地装死,根本指望不上,他这一顿不多吃一些,谁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?吃着吃着,他忽然停了下来,觉着喉咙里有东西一拱一拱。直着脖子张大嘴巴,他狠命地往外一呕,就觉着嗓子眼一凉一滑,一个小东西“呱”的一声从他口中蹿了出来,竟然是只小小的蛤蟆!还是只癞蛤蟆!紧接着,他的胃中翻腾起来。香甜的食物瞬间变了味道,他呕了一声,又觉得嗓子眼里毛刺刺的难受,是什么东西被他呕到了半路。慌忙用手指扣了喉咙,他掏出了半截鱼刺似的物事,定睛一看,竟是半截死蚰蜒!莲玄虽然一贯活得粗放,不挑饮食,可也受不得这样的刺激。他哇哇地呕吐起来,一边吐一边又抬眼去看面前那位青衣小姐。青衣小姐站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,一张描眉画眼的粉脸含着笑容。他越是痛苦,这位小姐越是笑得喜悦。“好哇!”在吐出了一口苦胆水后,莲玄吐无可吐,终于可以腾出嘴来大骂,“你是哪里来的妖精?”小姐伸出一根食指,点着自己的下巴,做了个电影明星的姿态:“你猜。”“我猜你娘的屁!”小姐仰起头,咯咯笑了起来,笑得太欢畅了,笑个不休,越笑嘴越大,越笑身体越长,最后竟是缓缓变形,成了个两人来高的虫子模样。咧到耳根的大嘴里露出尖锐獠牙,她在莲玄面前摇摇摆摆,又转身将那翘起的虫尾对准莲玄,“噗”地喷出一股闷屁黄烟来。莲玄躲避不得,猝不及防地吸了一鼻子臭气,登时恶心得又要呕吐:“妖孽!原来是你——”虫子摇头摆尾,洋洋得意地公然游走,消失不见。而她前脚刚走,后脚就有两名水手闻声赶来:“大半夜的你吵什么——好哇!你竟然在甲板上拉屎!”莲玄急道:“胡说八道!我怎么会拉出这么臭的屎!这是妖精放的屁!这船上有妖精!我——”话没说完,水手之一兜头一桶凉水泼了过来:“你个杀人犯,还敢犟嘴?”水手之二挽起了袖子:“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,让他活活地杀死了!对待这种恶徒,咱们不用客气,直接教训他就是!”水手之一把桶一扔:“对!”莲玄被两名水手暴打了一顿。杀人的恶徒,是人人都恨的,两名水手都是钢筋铁骨的小伙子,打起人来分外有力。莲玄只有一只手是自由的,哪里能够抵挡住人家的双拳?无奈之下,他只能单手抱了脑袋,任由那两人把自己捶得鼻青脸肿。一夜过后,莲玄半死不活地靠着栏杆坐着,眯着眼睛看日出。金性坚还是没露面,他只能坐在这里喝海风。到了中午,甲板上开始有了旅客散步,他这边是没有人肯来的,只有一个小孩子蹦跳着跑过去,他猛地睁圆了眼睛去看那小孩子,然而小孩子对着他歪嘴一笑,随即便尖声哭喊起来:“救命!救命!”远处的旅客闻声赶来,而那小孩子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,手指莲玄哭道:“这个坏人掐我屁股!”众人听了,怒不可遏——好个坏透了心的坏人,连小男孩的便宜都占,还是人么?水手闻讯赶来,把莲玄又痛揍了一顿,众人纷纷叫好,并没有留意到那小男孩东一钻西一钻,早没了影踪。莲玄一天挨了两顿狠打,只在晚上得了一点热水和剩面包皮。那水手们怕他逃跑,在他身上又加了一道麻绳。他纵横江湖这么些年,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,此刻真是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,只能在那刺骨寒风中苦熬。蒙眬地闭了眼睛,他想要试着打个盹儿,可周身骨肉疼痛,手脚又被绳子勒得酸麻,他哪里能睡得着?就在这时,一根手指在他头上轻敲了一记。他一哆嗦,连忙睁了眼睛——愣了几秒钟之后,他带着哭腔开了口:“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呀?”金性坚把手指收到唇边,“嘘”了一声。他立刻噤了声。金性坚单膝蹲在他的面前,把手指送到他的耳边,“啪”地又打了个响指。莲玄只觉周身一松,紧缚着的麻绳应声脱落,精钢铐子也“咔哒”一声,自己开了。连忙从这一堆绳子中爬了出来,他一边拼命揉搓着僵硬了的身体,一边抬头去看金性坚,就见金性坚看着自己,微微一笑。他本来是怨透了金性坚的,可是此刻金性坚一笑,他那怨气忽然全散去了爪哇国,竟也跟着笑了,一边笑,一边又问:“你笑什么?”金性坚站了起来:“幸灾乐祸。”他东倒西歪地也直立了:“你怎么现在才来救我?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罪?”“随便,我不在乎。”“你这人怎么不讲感情?你那心也是石头做的?”金性坚不理他这话,只对着他一勾手指:“跟我来。”四明月照沟渠金性坚把莲玄带去了轮船下层的锅炉房里。说是锅炉房,但是十分冷清安静,并没有工人在里面劳动,因为这房内的锅炉乃是备用货,正常情况下,备用锅炉永不开动,这里自然就冷清了。莲玄并不认得什么是锅炉,总之就见此地幽暗空旷,天花板高高的,空中横七竖八穿着许多粗壮铁管,瞧着甚是古怪。但和那寒风呼啸的甲板上比,此地无风无浪的,已经宛如天堂一般。哆哆嗦嗦地找个角落坐下了,他仰着头告诉金性坚道:“我打了一辈子鹰,这回却被个家雀叨了眼睛。这回陷害我的那个妖精,竟然就是天津那个让我上了通缉令的虫妖!我没有找她报仇,她反倒追杀起我来!”他说他的,金性坚说金性坚的:“轮船明天到上海,在此之前,你就暂且躲在这里。”“可那虫妖——”“与我无关。”说完这话,金性坚从怀里掏出了个大纸包扔给他,然后转身就走。莲玄接了纸包打开一看,发现里面是只暄腾腾的甜面包。一大口咬下面包一只角,他大开大合地咀嚼,嚼了几下囫囵着咽了,他开始撕咬第二口第三口。忽然,他含着一大口面包抬起头,在浓郁的玫瑰花香中,一张描眉画眼的白脸倒悬而下,垂到了他的眼前。他含着面包,没有动,神情十分镇定,然而灵魂震动,后背上的汗毛竖起了一片。不动声色地放下面包,他双手松松地交握,右手食指狠狠抠破了左手掌心,蘸上了淡淡的鲜血。“你也算是个厉害的。”他说道,“竟能压住一身的妖气,让我不能察觉。”白脸露出笑容,娇声嫩气地回答:“因为我喷了一百法郎一瓶的法国香水。”莲玄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暗暗地画出符咒,同时继续说道:“为我喷的?”白脸摇摇头:“非也。只是因为我有钱。”就在这一刹那,莲玄挥出左掌,直奔了对方的面门。掌心血符金光闪烁,一掌挥出了凛冽疾风,白脸险伶伶地向上一缩,随即纵身一跃,蹲到了天花板下的一根铁管上面。莲玄起身向前迈了一步,低声喝道:“你身为妖孽,本就为这人间所不容,又几次三番陷害于我,越发地该死!今日你既送上门来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!”铁管上的人形听了这话,直将头尾一摆,瞬间便从人形化成了虫形,所穿的一件青色哔叽大衣,倒还紧绷绷地箍在那圆滚滚的虫身上。她虽说是虫,但行动起来如同一条蟒蛇,十分自在地盘在铁管上,她对着莲玄咧开大嘴,露出獠牙:“小和尚,怎么,你当真认不得我了么?”“小和尚”三字一出,果然让莲玄怔了怔:“你是谁?”那虫吱吱发笑,身躯扭摆,做出妩媚姿态:“我是谁?我是小青,想起来没有?”“小青?”那虫再次吱吱发笑,身躯再次扭摆:“我同我姐姐那一日下山,第一次遇见的男子,就是你这个小和尚呀!”“你姐姐?”那虫笑不出来了:“你这负心短命货,难道连我们这一对艳绝天下的姐妹花,都忘到脑后去了么?”莲玄不耐烦了:“你有话就好好地说,少这么一句一句地往外挤。我什么时候认识姐妹花了?还‘艳绝天下’?真有艳绝天下的姐妹花,想必也不会搭理我这样的江湖人物!”那虫气得叫道:“好哇!你还敢侮辱我!”莲玄也急了:“你到底是谁?!”那自称小青的虫精闹了一场脾气,但是断断续续地,还是让莲玄听明白了她的来历。原来她本是山中一只青虫,本来结茧成蛹之后,化为蝴蝶,也就罢了。可她不知怎的,受了天地之间一点灵气,竟然藉此修炼成了精灵。她还有个伙伴,比她年长些许,原本也是一只虫,只不过她是青虫,她那伙伴是只白虫。她二人修炼成人,不脱虫样,全都是矮墩墩胖嘟嘟的,走起路来没有骨头一般,只是东一撅西一扭地乱晃,偏还喜欢下山闲逛,旁人见了她们的怪样,忍不住发笑,她们倒以为那凡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,定是爱慕了自己的美色,由此越发地自信。世间流传着一部《白蛇传》,她们听了,很受感动,自己私下商量:“这白蛇的故事,其实讲的不就是你我二人吗?你我二人,一个年纪小些,做小青,一个年纪大些,做白娘子,真真是合适极了。只是少了一个许仙,有些美中不足。”美中不足归美中不足,这不足却不是想弥补就能弥补的。她二人自觉着如花似玉,已经是美不可言,怎能随便找个挫男子充当许仙?于是二人在世间游来荡去,这一日游荡到杭州附近,却是冷不防地遇见了莲玄。莲玄那时也是初离寺庙,还是个小伙子的年纪,生得浓眉大眼,脸面雪白,走在人群之中,真是要多醒目有多醒目。二虫对他一见倾心,也没想到对方究竟是许仙还是法海,忙忙地就跟了上去,等到了那行人稀少的地方,白虫便上前搭讪:“这位先生,暂请留步。”莲玄虽然年轻,但是已经身怀了本领,一眼就看出白青二虫乃是妖精,并且是微不足道的小妖精。他自小受了家族的教导与训诫,最恨妖类,见这白虫姗姗地过来搭讪,他竟是一句闲话也不问,抬手便是一掌,正中了白虫的头顶心。白虫惨叫一声,倒伏在地。而莲玄将一道黄符往她身上一拍,她那身绫罗绸缎的好衣裳立时瘪了下去——人没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臂粗的大白肉虫。青虫见状,吓得逃之夭夭,从此回归山中,潜心修炼,居然大有进步,不但道行深了许多,还彻底摆脱了虫子气,变成人形后,骨肉停匀,真有了几分美女的样子。她对莲玄不能忘怀,所以早在一年之前,她就已经悄悄埋伏到了莲玄的身边,寻觅机会为白虫报仇。话到此处,莲玄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小青的底细,而小青伏在铁管上又问:“秃驴!你后来把我姐姐怎么样了?”莲玄答道:“一条大虫子,我能怎么样?无非是把它扔去喂鸡了!”“你——你——你好狠的心!”“那我能怎么样?留着自己吃吗?”小青把身体一缩,莲玄只觉眼前一花,定睛再看,就见她又恢复了女子形态,仪态万千地趴在那铁管上,显露身体的曲线:“那么,请问,我这回若是也落进了你的手中,你又想怎么处置我呢?”莲玄从鼻孔中呼出两道凉气:“直接打死,扔进海里喂鱼。”“啊哟哟!”小青扯扯领口,笑了几声,“那你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。”领口在她的一扯之下,松开了些许,露出一小片雪样的胸脯,不但洁白如玉,而且很有起伏之势。莲玄见了,不禁一皱眉头:“你干什么?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?”小青一咬红唇,将两只眼睛眯成了迷离的样子:“我恨死你了,自然饶不了你。”她这话刚一出口,地上的莲玄忽然拔地一跃,伸出上臂抓向了她。她轻轻巧巧地一转身,顺着铁管向上爬了几尺,眼看头顶要挨着天花板了,她才停了下来,扭头去看莲玄。莲玄如同一只大猿猴一般,也爬上了铁管,虽然不及她的小巧灵活,但也行动自如。她且不动,待到莲玄爬得近了,她故意伸脚作势要踢,等莲玄一把抓住她的鞋子了,她从高跟鞋中抽出一只雪白的赤脚往后一缩:“好你个臭流氓,竟然敢摸姑奶奶的脚。”莲玄气得把高跟鞋往下一掼:“谁要摸你的臭脚!”小青嘻嘻笑着一转身,顺着其他铁管七绕八绕,绕到了莲玄身后,抓住他的裤腰狠狠一扯。莲玄的裤腰带应声而断,裤子松松垮垮地滑下来,露出了个结结实实的白屁股。他连忙伸手扯起裤子,回头骂道:“无耻妖孽,你给我放尊重点!”小青哈哈大笑,随即转身凌空迈出一大步,轻飘飘地跃向一米开外的一根平行铁管。可她大衣里面的旗袍乃是今年的流行款式,两边开叉极小,她这一大步迈出去,只听“嚓”的一声,旗袍的开叉被她完全挣裂。她落在铁管上蹲住了,自己脱下大衣去看旗袍,见那旗袍的开叉已经裂到了腰间,自己的贴身短裤和吊袜带统统露了出来,不禁忘记伪装娇声,粗着喉咙惋叹:“哎哟我的娘!”惋叹完毕之后,她脱下脚上另一只高跟鞋,滴溜溜地掷向了莲玄:“你赔我的衣裳!”莲玄一抬手抓住了高跟鞋,凝神咬牙在那鞋面上画了符咒,随即反身将它丢了回去。小青见那高跟鞋上隐隐闪了金光,心知不妙,慌忙向旁一躲,又藏到了其他铁管后头。莲玄和小青大战了不知多少回合。莲玄恨透了这房间里的铁管子——如果没有这些管子碍事,他早收服了这只不三不四的妖精。可小青如蛇一般,在这些铁管子间翻飞游动,让他至多只能看见她的一个影子。“你到底要怎么样?”他累得气喘吁吁,“你既是要为你姐姐报仇,那就快给我出来!你我一决生死,来个痛快!”小青躲在重重的铁管子后头,就不出来——谁要跟他一决生死了?照理来讲,她是应该给她姐姐报仇的,可是当初白虫看上了他,她这只小青虫,也看上了他呀!十年过去了,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应该爱还是应该恨。既然不知道,那么看在白虫的面子上,就还是恨他吧!明斗她是斗不过他的,那她就暗斗,先在天津城里把他斗成了通缉犯,再追上这艘轮船,把他斗成一只五花大绑的粽子。可是接下来又当如何呢?她又不知道了。抱着铁管露出一只眼睛,她偷偷地看他。看着看着,口中就不由得自言自语了:“简直不知道他是哪里好。”下方忽然有人回答了一句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一惊,紧接着就感觉一股力量缠绕了自己,将自己一把拽了下去!五旅途之终曲小青一屁股跌坐在了水泥地上。慌忙抬头向上看,她看到了金性坚的脸。这张脸,她见过几次,是认识的,但她印象中的金性坚只是个嗜睡的病夫,一个病夫的身上,不该散发出这样的压迫力来。她连莲玄都不怕,可是无端地怕起了他。这时,金性坚弯下了腰。他伸出一只手,覆住了她的头顶。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,直到一股子力量压下来,让她不得不低头,不得不趴伏,不得不从一个人,变回了一条虫。而且,还是一条指头长的小虫。金性坚收回了手,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玻璃瓶。拧开瓶盖,他把软趴趴的小青捏起来扔进了瓶子里,又把瓶盖严丝合缝地拧好——瓶盖上扎了几个透明窟窿,不至于让小青在里面憋闷而死。他做完这一套手续之后,莲玄也跌跌撞撞地过来了:“你?你什么时候进来的?你把那妖精收了?”金性坚伸手摸索到了一面墙壁,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去:“我进来许久了,本来是想由着你们打,打出了结果再说。可是……”他喘了几口粗气,声音低了些许:“你们打得这样不堪入目,又僵持不下,我懒怠等,就出了手。”莲玄提着裤子,有点不好意思:“那妖精呢?她可真是把我害苦了!”金性坚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,但是我留下她有用处。”“干什么用?给你当老婆?”金性坚不为所动,轻声答道:“我现在处于非常时期,身边很需要一个妖精做帮手。这条青虫,我看就很适合。我若是早得了这样一个帮手,也不至于要在白公馆替你挡子弹。”“这虫子坏透了,你敢用她?”金性坚笑了一下:“她怕我,不敢害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