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(第1页)
若非英国公这会连话也说不利索了,他也懒得特地来问过温雪萝。但既来了,仔细问一问也好,就当是日行一善了。 他胡乱想着,却见温雪萝久久没有声音,不禁又立马不耐烦了起来,变了脸道:“为何不出声?” 温雪萝伺候了他几日,勉强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气,闻言一哆嗦,忙低头小声怯弱地说:“但凭皇上做主。” 肃方帝揉揉额角,笑笑说:“也罢,朕给你挑!” 然而他焉会仔细挑拣? 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可用的人,一下子便想到了成国公府去。 才得了爵位不久的燕霖,虽比温雪萝还小上两岁,但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。 据悉温家跟燕家,早年也是有过婚约的,这不是正好如了英国公的意? 肃方帝翌日便将温雪萝指给了燕霖。 消息一出,众人皆惊。 汪仁拿了这事当笑话,巴巴地跑到东城,见了燕淮跟谢姝宁就说,皇上还挺知趣,竟指了这么一门婚事。第420章孽债 谢姝宁听了这消息倒是愣了许久。 原本温雪萝被肃方帝留在了宫里头,就已足够令她吃惊。不曾想,转个身肃方帝竟就改了主意,要为温雪萝赐婚。偏生这赐婚的对象,还是燕霖,怎能不叫人惊讶。 不过放眼京都,燕霖倒也是位合适的人选。一来温家跟燕家,早些年也曾差点结了亲,这会没了燕淮换作燕霖,同温家人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,毕竟温雪萝只要进了门,始终都是成国公夫人;二来温雪萝具体是个什么情况,该知道的人早就都听说了,这被赐婚的人家闷头吃亏是必然的。燕家先是没了燕景,后又没了燕淮,而今只孤儿寡母当家,早已日渐没落。故而这门亲事指给了燕霖,燕霖再恼火,也没有本事来反了肃方帝。 肃方帝瞧着这办的事一桩桩是愈发的糊涂,但他近乎本能般的手段却仍还在。 燕家的门第配温家,即便燕家不成气候了,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是温家女高嫁了。说出去,依旧是肃方帝给指的好亲事。 然而折辱了燕家,也不会为他带来太多的麻烦。 肃方帝的算盘打得并没有众人预想的那般差劲,反倒是噼里啪啦一顿响,挺管用的。 只苦了英国公,重伤在身,虽则保住了一条命,可往后只能瘫在病榻上由人服侍着吃喝拉撒,也同去了半条命差不多。 圣旨下来时,温雪萝便也悄悄地伴随着内侍宣旨的声音,回了家。入门后,她却并没有立即去探望病中的父亲,而只匆匆抓了母亲的胳膊问:“娘,婚事怎么办?” 温夫人闻言,先是一怔,随即蓦地瞪大双目,扬手便要朝着女儿那张俏脸打下去。 温雪萝的动作却远比她更快,她一把便扣住了温夫人的手腕,冷笑了两声:“您想打我?” “打的就是你!”温夫人奋力甩手,挣脱出来,厉声呵斥她,“你个孽障,这回可害苦了你爹了!”这般说着,她声音一哽,泪水便从泛红的眼眶里扑簌着滚了出来。 温雪萝见母亲哭了,眼里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,听她提及父亲,也只是略带不耐烦地道:“爹爹不还好端端的活着?您胡乱瞎哭什么!” “畜生!”温夫人口中断喝一声,蓦地朝她扑了过去,“啪”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,直扇得温雪萝偏过头去,嘴角血丝殷红。 案上茶具哐啷作响,温夫人大声喘息着,力竭般扶着桌沿瘫软了下去。 掌心还灼灼发热,那一耳光连带着将她的精神气,也一并带走了。 挨了一巴掌的温雪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,抬起头来用手抹去唇角血丝,用不忿的眼神望着温夫人,恨恨道:“您没心思为我好好谋前程,我自个儿为自己谋,难道也不成?” 温夫人哭着:“没为你谋划?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!孽障!畜生!” “您也别胡乱骂了。”温雪萝咬着牙,“我要是畜生,您跟爹又是什么?” 言毕,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夫人,又说:“您有这精神气骂我,倒不如仔细想一想,该如何筹备婚事。” 肃方帝指的婚,定的日子的也近,眼瞧着她就要嫁入燕家了,她可不愿意再在这当口上出什么幺蛾子。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也不行。温雪萝丢下话,转身拂袖而去。 只留下温夫人靠在雕花的桌腿上,瞪着眼睛朝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,看得心头一片凄凉。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号人? 早知今日,她早该胡乱寻门亲事将这孽障嫁了了事。 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,如今不论她再怎么后悔,局面也已没了改变的余地。 肃方帝亲自下的旨,若不遵那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罪。 温家也好,燕家也罢,都得遵从旨意,飞快地筹备起了婚事。 但燕霖觉得憋屈,憋屈得让他恨不得撕了那张圣旨。小万氏来寻他时,他正皱着眉恼得在书房里团团转悠。一听见响动,他头也不抬便骂:“不是说了别进来烦我?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?滚滚滚!” 字里行间,满是戾气。 小万氏咳嗽了两声,说:“是娘。” 燕霖这才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过来,看清楚面容,闷声道:“您来做什么?” “你都一整天不曾用过饭了,我还能不来?”小万氏指挥着下人提了食盒进来,摆了饭。 燕霖不悦:“没胃口,不吃了。” 小万氏没作声,将丫鬟婆子悉数打发下去,这才道:“娘知道你心里头不乐意。” “知道?”燕霖阴着脸冷笑了声,“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,而今却要我笑呵呵双手去接?” 小万氏以为他说的是肃方帝,眉头一蹙,低斥:“休得胡说!” 燕霖恼怒:“哪个字是胡说的?他燕淮算是个什么东西?凭什么他不要了的东西,非得塞给我?凭什么——” 话至后头,他已失了常态,一把将刚刚摆好的饭菜扫在了地上。瓷碎汤洒,一地狼藉。他无处发火,只得捂住了脑袋蹲下身去,呜咽着哭了起来,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,嘴里呢喃着:“他凭什么连死了也还是胜我一筹……” 小时候,母亲偏疼他,他素来习以为常。 可一贯严肃的父亲,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总能露个笑脸。不像在燕淮跟前,父亲的脸永远是冷的,即便笑,那笑也是冷的,叫人看了害怕。 到了年岁,燕淮开始习武,父亲唤了他一道。 劈开腿,扎马步,一站就是大半日。 他受不住,哀哀地叫爹,喊疼,喊热…… 父亲听见就会帮他揉揉腿,安慰他再站片刻就行。 他却缠着闹着不肯答应,趁着父亲一晃神就坐在了地上再不肯起来。父亲的眼神便是一沉,他一害怕,想要爬起来继续却见身旁的哥哥咬着牙撑不住摔倒了。 父亲大步走过去,背着手低头看他,平静无波地说:“还缺一炷香的工夫。” 同样年幼的兄长,就撑着手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,重新摆好了姿势。 他迟疑着,不知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坐着。天这么热,太阳这么毒辣。树荫底下却是这般凉快…… 他听见父亲在呼唤自己,叫自己霖儿,让自己站起来。 就在这个时候,母亲握着纨扇,领着人匆匆而来,扑过来将他扶起,抱着汗涔涔的他心疼地冲父亲道:“霖儿还这般小,你怎么忍心?” 他赖在母亲带着清甜香气的怀中,撒娇着喊娘,说疼得厉害,不喜欢练武。 母亲就去看父亲。 来回几番,再后来,他便渐渐不再跟着父亲跟哥哥一道扎马步了。 他被母亲领着回了房,喝着沁凉的酸梅汤时,哥哥却因为暑热,晕了过去。 但父亲,却依旧对哥哥没个好脸色。 倒是听说他不爱习武,父亲还特地来见过他,说既如此,也已开了蒙,就好好读书吧。 他忙不迭地点头,可这书却也没好好念过几页。 哥哥他,却日日浑身臭汗,被盛夏的日头晒得面色通红。 他就想,父亲对哥哥太严苛太坏了。 不论母亲还是父亲,到底都还是偏爱他多一些。 这样的念头,伴随了他许多年。 然而时至今日,他再回首往事,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愚蠢的人。 燕淮愈是用功刻苦,便愈是显得他无能无为。他忍不住去想,父亲到底是爱他多一些还是爱哥哥多一些? 可父亲死了,这问题再也不可能会有答案。 只有一件事,早在燕淮回来的那一天,他就清楚了。 燕淮比他强,强太多! 他样样都好,而自己文不成武不就。 他禁不住怨恨父亲,怨恨父亲当年不像教授兄长一般的亲自教授自己,却全然忘了,那时分明是他跟母亲抵死不肯答应。 他捂着脸,蹲在角落里,咬着牙哭。 日头烈阳高照,书房里却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黑雾笼罩着。 小万氏看着蹲在那呜咽着哭的儿子,听着他嘴里说的话,手握紧了又松,劝慰道:“怎么是他不要的东西,分明是温家退了他的亲事,是他没攀上。你瞧瞧,他没攀上的东西,这不直接送到了你跟前?明明,该是他输了一筹。”说着,她忽然一笑,“好了好了,他都烂在地里了,已是满盘皆输,你想他做什么。” 燕霖听着,心里稍微舒坦了些,却始终没有彻底高兴起来。 东城宅子里,燕淮却也正同谢姝宁无意间说起幼年时的事。 说他还不及桌子高的时候,就被父亲带着选起了兵器,又亮了掌心的茧子给她看。 谢姝宁便伸出细白的手指,一点点摩挲过去,轻声感慨:“老国公爷,待你倒也是一片真心。” 若非真心,赏口饭养大了便是,又何苦督促他习武读书,殚精竭虑保他的命? 燕淮颔首,目光游离,低语着:“上一辈的事,知道了个七七八八。那么多人,唯独他,最是倒霉……” 谢姝宁闻言,便想起了前世燕淮风雨无阻地去给燕景上香的事。 她靠在他肩头上,温声问:“要不要寻个日子,去给老国公爷上炷香?”第421章动静 为人子女者,若遇上了严苛的父母,少时总忍不住要埋怨,可等到年岁渐长便明白了,若换了旁人,谁愿意这般待你?省了那把子力气去做什么不好?唯有父母,才会如此。 燕景甚至并非是燕淮的生父,这件事旁人不知,小万氏几人误会连连,可燕景自己怎会不知道。 他明明知道,却仍没有撇开燕淮不理,已是万般难得。他养了燕淮一场,而今燕淮娶妻成家了,为他上炷香也是应该的。 燕淮笑着应了好,二人收拾了一番,翌日便悄悄地往陵园去,避开旁人给燕景上了香,也权当谢姝宁见过父亲了。成亲前,谢姝宁便知道,燕淮对他的生父全无好感,不论对方有何缘由,昔年突然消失,从此不见踪迹,不曾见过他一面也不曾养育过他一日,这样的人,并不是父亲。 他平素虽然不大谈及燕景,可在他心中,能被称得上为父亲的人,从来也只有个燕景而已。 离开陵园回东城的路上,天色渐渐变得昏暗,乌云团团在头顶上汇聚,闷雷响了几声,却并没有落下雨来。直到马车在二门外停下,这暮夏的雨才淅沥沥地下了起来。 青翡方要撑伞,却被燕淮顺手接了过去,打开来牵了谢姝宁的手并排往里头走。 雨水“噼里啪啦”地打在伞面上,溅到了燕淮肩头。 明明不缺这一把伞,他非得亲自动手,跟她挤在一块。谢姝宁皱皱眉,握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,道:“都湿了。” 燕淮不动,揽住她的肩头往怀里带,口中道:“你往里靠一些便是了。” 青翡几个跟在后头,见状不由忍不住互相看看,都笑了笑。 笑声一个没藏住,溜进了谢姝宁耳里,她失笑:“白叫他们看笑话。” 燕淮满不在意地道:“你这是没瞧见吉祥跟图兰,他可都恨不得日日抱着图兰出门了。” 自从图兰有了身子,吉祥便拿她当宝贝似供起来了。偏生图兰是个爱动的,成日里叫她坐在屋子里,她可着实坐不住。休说有了身子针线活不应碰,便是她想握了针绣朵花做件小衣裳,那也得她会才行。 图兰只会舞刀弄枪,一闲下来,整个人都不舒坦。 尤其是头三个月,她闹出了那么一回事,谢姝宁鹿孔几个连番发了话要拘着她,她就被硬生生逼着养了许久。等到鹿孔一说,能下床能出门了,她哪里还忍得住。当天下午,她便佩了剑要往外走,被吉祥死死拦住,俩人还吵了一架。 到最后,吉祥恼了,图兰才把剑丢开,服了软。 到底是叫吉祥吃得死死的,半点没长进。 谢姝宁想到那丫头如今小腹隆起的模样,忍不住笑起来。 怎么想,她也还是想不出图兰当娘的模样。 思忖间,零星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进伞下。 燕淮将伞面朝她的方向微微一倾,而后在淅沥沥的雨声中,忽然轻轻说了一句,“果真是夜里不好说鬼,白天不能说人,一说就栽。” 伴随着话音,吉祥正迎面而来。 谢姝宁忍俊不禁,“得,你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的顺风耳。” 早前有一回也是他二人胡乱说着闲话无意间说起了如意来,说他也到了年岁,该成家了,谁知这话还没说上几句,如意便来见他了。 真真是一说一个准。 谢姝宁从他手里接了伞,道:“我先往娴姐儿那边去一趟。” “好。”燕淮点头,送了她几步,而后才同吉祥一道往书房去。 一进门,吉祥便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:“主子,南边来的消息,一刻钟前才送到。” 燕淮眼神微变,伸手接了过来,自在书案后落座,又让吉祥也坐,随即将信从信封里取了出来。他看一眼,信上半个字也无,只是空白一片,不由抬头看向了吉祥。 吉祥点点头:“南边瞧着不显,可都是靖王府的势力,想要往深里挖,比在北边难得多。” 他们的手伸得再长,也难以在完全不被靖王府的势力察觉的情况下,伸到靖王府手底下去。这一回,能查到的消息也是有限。 “靖王已不大管事,靖王府的一应事务皆由七师兄打理着,他的手段,自然不会有太多漏洞可寻。”燕淮闻言,神色如常,只扬手将书案上着的灯点上,而后把那封空白无字的信置于火焰之上,烘烤片刻。 很快,一行行棕褐色的字迹便在纸上显现了出来。 等到一张纸上遍布棕字后,燕淮才定睛往信上仔细看去。 靖王近二十年不曾回过京都,他的几个儿子,也鲜少被京都的勋贵圈子提起。正如方才吉祥所言,靖王府的势力多在南边,而且泰半都藏于暗处,并不在明面上显露。靖王妃嫁给靖王多年,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,只将妾室所出的纪鋆养在身边,权当嫡子。 是以,身为世子的纪鋆,同靖王府里旁的那些庶子,显得并不大一样。 因为有了靖王妃在他身后支持,再加上昔年他曾出入天机营,在靖王眼中,他亦是与众不同的。 然而远在京都的众人,寻常也不大有机会听到有关于纪鋆的消息,就连世子妃出身延陵白家这样的消息,竟也没有起过什么大动静。 白家现任的家主,可是皇贵妃的父亲。 燕淮一行行看了下去,看得拧起了眉头。 纪鋆这一回入京的目的,究竟是什么? 他将信纸一角置于火焰之中,火舌立时席卷而上,将其烧成灰烬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,燕淮望着吉祥,道:“不必继续往下查了。” 吉祥一愣,面露疑惑。 燕淮摇摇头,语气里带着笃定:“不管他入京的目的是什么,他既联络了我,便说明他有意拉我入伙。”说着,他似笑非笑地侧目往墙上悬挂着的那把弓看去,“我想知道的那些事,他迟早都会主动说出来。南边到底是靖王府的天下,再继续往下查,能不能成功查探到先不提,惊动了人难免麻烦。” 不沾染麻烦的最好办法,便是对秘密视若无睹。 吉祥闻言,颔首应下,又同燕淮回禀了铁血盟的近况,随后说起了成国公府的事。 他说:“听说婚期定在了下个月,急得很。” 燕淮屈指轻轻叩着光洁的桌面,挑起一道眉,笑说:“皇上怎么能不急。” 因为责打了英国公,甚至失了分寸将其打得瘫痪,再不能走动的事,朝野惶惶,他但凡有个清醒的时候,便不可能不急。坐上皇位容易,想要守住皇位却比坐上去要难上百倍。 肃方帝眼下糊里糊涂的,想要坐得稳,急需力挽狂澜。可他仍一门心思在旁的事上,这天迟早都得变。 而今,已是起风了…… 窗外雨水渐盛,打得檐下几株芭蕉噼啪作响。 燕淮忽然道:“印公有句话倒是没说错,皇上这么一指婚,成国公府便同毁了也没差。” 若不娶温雪萝,那便是抗旨不遵,要掉脑袋的。可若娶了,成国公府自然也就沦成了京都勋贵世家间的笑话。即便只要肃方帝还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一天,就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讥笑,可暗地里,谁能不笑话? 这股子怨气,若燕霖忍下了,那他也算个人物。